Shopee，一家跨境电商公司，从东南亚发迹，最初主打低价小商品，因此被称为“东南亚拼多多”，各人也常常用谐音，俏皮地称呼它为“虾皮”。
疫情这两年，线上经济兴起，虾皮借着这股东风迅速崛起，成为跨境电商中的翘楚，在新加坡和深圳雇用了数千员工。2021年，Sea市值靠近2000亿美元，成为亚洲第三大互联网公司，首创人李小冬也一跃成为新加坡首富。
相比国内互联网大厂降本增效、锁HC、“重生”、“结业”，虾皮还保持着一家大厂的姿态——高薪、稳固涨薪，只有福利，没有996。应届生里传播着一句话，“有虾选虾，无虾选鹅，无虾无鹅，延毕等候”。他们把虾皮形容为“码农养老公司”“互联网人的梦中情司”“一天只干几小时的活，别的时间都摸鱼”。虾皮俨然成了内卷中的盼望，是暗淡现实里步伐员们仅存的理想。
但从本年下半年开始，虾皮也开始裁员，降本增效，那些短时间里看不到成效的创新业务和不赚钱的业务，有的裁去了15%-30%员工，有的全部裁撤。连那些没有裁员需求的部门，都捎带着优化了绩效排在末了的员工。
虾皮裁员，意味着一种失落，一种理想的破灭。一位被裁员的年轻人认了命：“各民气态转变了，不要去想什么钱多事少的工作，老诚实实奋斗，老诚实实打工。”
文 | 徐晴 薛永玮 杨柳 编辑 | 金匝 运营 | 月弥
突如其来
柳然是在地铁上收到小组leader信息的：“本日有个会，各人都听一下。”等他赶到公司时，HR也在公司大群里发了一个关照：5分钟后，会有一个全体聚会会议。
就是在这场被称作“七分钟全体大会”的视频聚会会议里，出现了难得一见、远在新加坡的虾皮首席产品官David，他紧张说了两件事：第一，公司要举行业务调解；第二，很歉仄。
没有人吃惊——这更像一场事先被张扬的裁员，从6月开始，各人都听到了风声，包罗柳然。上个周末，一位朋友看到了脉脉爆料，直接截图来问他：你们公司是不是要裁员了？
但裁员确实更清楚、迅速地开始了。午饭前，柳然地点的小组又召开了一个小聚会会议，到会的时间，各人发现少了一个人，有人推测，他被HR喊去发言了。这位同事直到下战书才出现，柳然没敢多语言，“挺尴尬的，也不知道说什么”，他看着同事拔掉电脑插头，归还装备，任意摒挡了一下桌面，然后拎起包，走了出去。
“走了？”有人问。 “走了。”同事回答，对话在此处闭幕。
相比柳然团队的淡定，另一个小组的leader阿宁得知裁员时，“整个人都是懵的”。他客岁加入虾皮，用一年时间组建起十多人的团队，如今组里走了一半人。他没有收到任何裁员的关照，对谁会走也绝不知情。一位同事消失许久后回到工位时眼眶湿润，阿宁只觉得惊奇，“没想到是她，平常表现也挺不错的”。
95后王风也在那份裁员名单上。周一下战书5点被HR叫走时，他内心闪过一个动机，轮到我了。他最大的思量是，能不能拿到应得的补偿。但很快，HR告诉他，公司会给N+2的补偿金。他以致有些光荣，“这就没什么好去争论的了，公司已经给到最高了”。
 ▲ 被裁的虾皮员工在脉脉上求收留。图 / 脉脉截图
裁员不但发生在国内，也发生在新加坡。新加坡虾皮的员工秦凡发现，身边不少同事是从国内来到新加坡的。他们分为两类人，一类是单枪匹马来异国流落的年轻人，渴望自由的生存；另一类是拖家带口过来的中年人，曾在北京工作，拿不到户口，没办法让孩子在北京高考，就来新加坡拿一张通行证。
对这些人而言，这不但是一份工作，也是一种全新的人生。但就是这两类人，大概是虾皮裁员最优先的选择。秦凡听虾皮的中高层提及过，“比起裁异国人，裁新加坡人对企业光荣的影响更大”。
秦凡的一位同事，客岁带着爱人和孩子来新加坡，还没等拿到绿卡就遭遇裁员。他非常焦虑，如果四个月后没有找到下一份工作，他们一家就没办法继续待在新加坡。近来这段时间，他没空难过，全部的时间都用来投简历。
更让人唏嘘的，是一位叫林戈的步伐员，他在脉脉上吐槽，本身拿到了虾皮的offer，和老婆一起坐上了飞往新加坡的飞机，即将开启新生存，“狗都带上了”。腾飞前两天，他收到HR的热情欢迎，腾飞前几秒，手机上发来了下周的工作安排，统统都在正常推进。变故发生在落地之后，他接到来自虾皮的offer取消电话。事情发生得太突然，在林戈的脉脉主页上，“shopee员工”的带V认证还没有取消。
一部门被虾皮裁掉的人，是互联网行业里优秀的人才，是虾皮曾经耗费巨资掐下来的“尖儿”。95后王风就是个典范的例子，他的履历，险些是同龄人的顶端：国内名校本科结业，出国读名校的硕士，拿到了外洋一家大公司的offer，工作一年之后想要返国。
在交际媒体上，他知道了虾皮这家“最不卷的公司”。在国内大厂降本增效、锁HC的时候，只有虾皮看起来还保持着一家大厂的姿态：高薪——从阿里、字节跳已往的中高层，年薪可以高达100-200万，大概另有母公司Sea的股票；涨薪——跳槽已往的人，薪水根本可以涨30%-50%；各项福利——无门槛的15天年假，节日里的大礼包，好比这个中秋节，公司发了月饼和床上用品礼盒，非常风雅，包装上写着“皮一下”；另有永远堆满了零食的茶水间，摆的是巧乐兹、奈雪的新品，上午、下战书分别供应一次，每周不重样。
最紧张的是没有996。各人早10晚7，不用打卡，没有大小周，周末也不加班。应届生里传播着一句话：“有虾选虾，无虾选鹅，无虾无鹅，延毕等候。”他们把虾皮形容为“码农养老公司”“互联网人的梦中情司”“一天只干几小时的活，别的时间都摸鱼”。虾皮俨然成了内卷中的盼望，是暗淡现实里步伐员们仅存的理想。
王风的朋友散布在国内各个大厂，每次约出来一起用饭，或是微信谈天，最常听到的词汇是“隆冬”“不咋样”“一年不如一年”，有朋友更加灰心，总觉得本身会被裁掉，让各人给他出主意。但提起虾皮，各人都像把它看作白月光，“听说过，远景很好”。
慎重思量之后，本年年初，王风入职虾皮了。“一方面虾皮是外企，另一方面，国内的情况各人都明白，互联网增长到顶了，不大概像之前那样霸道增长，剩下的要么出海，要么做风雅化运营。”虾皮是他理想的选择，也险些是唯一的选择。
进入公司之后，他没有扫兴，直到本年4、5月，老员工还在涨薪，校招来的新人都像他一样，以985、211居多，清北的结业生也不稀有。固然也加班，但相比其他大厂，他觉得钱多事少，完全可以忍受。朋友听说他入职，都来开顽笑：“你赶紧在虾皮坐上向导的位置，以后把我也招进去。”
但如许的“好日子”，他只过了短短8个月。
 ▲ 图 / 视觉中国
从不卷到卷
秦凡的一位同事，也是虾皮初创时期的老员工，他记得虾皮更早的“好日子”。
6年前的虾皮，就是一家创业公司，小而美，在快速发展的同时，也兼具理想主义的气味。当时他四周的同事大多结业于新加坡的大学，但也有平常本科结业、或是专科结业的弟子。各人年纪都很轻，白天由于一些创意争得面红耳赤，晚上还能搂着脖子去喝酒。
这种公司气质，和首创人关联很大。Shopee的母公司，是有着“东南亚互联网巨头”之称的Sea冬海团体，旗下有三部门业务，电商平台Shopee、游戏平台Garena、数字金融SeaMoney。而冬海团体的首创人李小冬，是个出生于天津的华人，曾在上海交通大学读书，工作四年后出国，在斯坦福大学攻读MBA学位——做跨境电商，这些履历是优势，也注定了虾皮浓浓的融合味儿。
这也是一位捉住了期间时机的75后。2009年，李小冬在新加坡开办游戏公司，主做网络游戏发行，一年后拿下了《好汉联盟》的署理权，跃升为东南亚最大的线上游戏署理商。
厥后他做电商虾皮，也是站在游戏帝国的肩膀上。2015年，来自印度尼西亚的电商平台tokopedia、阿里控股的跨境电商Lazada已经履历过几轮战役，占据了大片市场，李小冬挖来了Lazada前高管冯陟旻，让他出任虾皮CEO，用互联网里最常见、也最有效的三板斧——烧钱、补贴、投流量，开发了虾皮本身的门路。
冯陟旻过往的工作履历，让虾皮在发展初期绕开许多弯路。虾皮从东南亚的下沉市场突围，通过低价的小商品撬开市场，也跳过了电商网站阶段，直奔移动端，把App业务作为出发点。在模式上，虾皮也走上一条与淘宝大致相似的路径，主打C2C模式，买卖业务费抽成、给商家提供广告和增值服务是紧张的收入来源。
高光时候来得很快。2019年，虾皮的GMV反超Lazada，成为东南亚下载量第一的购物应用软件。一年后，虾皮的月匀称访问量达到Lazada的四倍。再之后，Sea市值靠近2000亿美元，一度成为亚洲第三大互联网公司，李小冬也一跃成为新加坡首富。
但也就是在高光时候前后，公司发生了明显的变革。
起首是疯狂涌入的新员工。王风记得，本年年初本身入职时，工号排在了5000多位，到离职前，组里最新来的员工工号是9000多位。他跟同事估计，撤除已经离职的员工，如今深圳办公室另有约莫6000余人，紧张是产研团队和运营团队。
新加坡的人也越来越多，数量靠近4000人。秦凡工作的团队，前年只有50 个人，客岁是 100 个人，本年年初是300个。向导开会时表示，本年年底筹划招够600人，不少老同事被拆分到差别的组里担当组长或司理。
人多了，办公室就不够用。虾皮深圳总部地点的达实大厦有45层，大多楼层都是虾皮的。这里承载了上千位员工，聚会会议室常常是订满的状态。柳然每次去聚会会议室开会，都会盯着门外的表现屏看半天，上面有很明显的HOME键，这是苹果标记性的假造键，“望见这个屏幕就感觉公司特别有钱”。
虾皮在新加坡的办公室，最初是一栋大楼的几层，秦凡跟同事上下楼就能见到。厥后，人变多了，公司在隔断办公室一站地铁的地方又租了新的办公室。近来另有了“hot desking”活动——入职的新人太多了，工位不够用，公司关照各人可以在家办公，有需要再去预约办公室。
人员的扩张，和虾皮的扩张之路绑定在一起，也注定了虾皮高昂的投入。客岁下半年，虾皮的站点重新加坡、马来西亚等8个站点，扩张到16个，遍及墨西哥、阿根廷、哥伦比亚、智利、法国、西班牙这些国家。老员工们想象不到的业务和部门也多了起来，好比虾皮要做外卖，创建了一个FOOD部门。
虾皮还先后从字节挖来了CTO黄易成，从顺丰速运挖来了技能总监叶绍志。这两位高管都在深圳办公，空降过来之后都开始大面积招人。在中国互联网企业紧缩的时间，虾皮仍在一掷令媛，英气挖人，福利报酬直逼国内头部大厂，以致得到“脉脉2021职得客岁度最佳雇主”的称呼。
弥漫在整个互联网行业的“名校情结”也徐徐渗入虾皮。秦凡发现，那段时间身边新来的同事，不是名校结业生，就是从阿里、腾讯这些头部大厂跳槽过来的，越来越多的老员工开始诉苦“薪资倒挂”。
与此同时，公司的氛围也寂静改变，全面向字节跳动和阿里看齐，考核绩效的东西越来越多，一年5次绩效打分，各个团队要搞月报、双周报、360环评。
秦凡能感觉到，各人似乎卷起来了，节奏快起来了。他的同事给上级陈诉方案，需要用三个月时间完成的工作量，被向导直接了当的需求堵了返来：“一个月要上线，你能行吗？不可我就换人。”他开始调试本身，去顺应新的节奏，每天工作到晚上8点多，在公司附近吃个饭再回家。事情多起来的时间，再回公司干到夜里11点。
 ▲图 / 视觉中国
扩张之后
更大的变革发生在本年。
4月，虾皮先裁了一波HR，两个月后又公布了正式裁员筹划，裁撤东南亚的Food和Pay团队，裁撤虾皮墨西哥、阿根廷和智利团队，以及裁撤支持西班牙的跨境团队，但这一次只涉及外洋市场，还没有波及深圳总部的员工。
到了7、8月，高管开始盘点哪些业务线非焦点、哪些业务线能赚钱，一层一层往下细化，具体到每个组，据此决定将一项业务淘汰到百分之多少，再拉员工的绩效排名裁一波人。
秦凡了解到，有一个负责冷门项目标团队，此前并没有大规模扩张，所以人员比力恒定，一开始不在裁员筹划内。但向导说：“你们团队不需要裁员，不过要是有绩效不太好的，可以捎上一起裁了。”这直接导致，“每天至少有一半的同砚内心都是慌慌的”。
人和站点在扩张，但虾皮的业务下滑和现金流淘汰，都已经真实地发生了。
本年以来，虾皮母公司Sea的紧张现金支持——游戏业务营收明显下滑。根据研究公司 Sensor Tower 的数据，生存射击游戏Free Fire，不绝是Sea最赚钱的游戏，4年收入凌驾40亿美元。但就在本年2月，这个游戏被印度当局禁止，Sea的股价下跌，市值蒸发了约160亿美元，间接影响了电贸易务虾皮。
而电商这一端，极速的扩张，并不一定是功德。秦凡也会觉得，虾皮的有些战略决议显得鲁莽了些。他对于公司进驻欧洲老牌发达国家市场表示了不解：“他们的消耗选择是更看重质量，而不是看重代价，在法国，就算你是贫民，吃面包的时间，腿上也得垫着餐布。”本年年初，虾皮连续关闭了法国站和西班牙站，对员工们的士气有很大影响，秦凡跟同事们谈天，各人提起这件事，都会觉得有些失落。
除此之外，秦凡觉得，公司对本身的定位似乎并不清楚，各人以为的虾皮是环球拼多多，走下沉路线；公司以为的虾皮是东南亚京东，以后要卖高端产品。
客岁，虾皮开始整理平台，打击一些非诚信策划的商家，好比非本土卖家冒充本土卖家，以及店群模式（一个公司/一个IP地点，开了多个店），试图重修品牌。但这也导致了大规模闭店潮，大批商家就此逃离。
在东南亚站点开了两年店的王小美，客岁最巅峰时，手上也有上百家本土店，遍及印尼、新加坡、菲律宾等地，打的是外洋店的名义，实在也是从中国发货。客岁下半年，她眼睁睁看着本身的店肆一家接一家关掉，末了印尼的店肆全部被关，贩卖额压在内里取不出来。她有朋友觉得经不起折腾，脱离虾皮，开始做起别的买卖。
对王小美和虾皮来说，这似乎是一个两难的选择：器重品牌，打击商家，失去焦点竞争力；不器重品牌，商家被用户投诉，失去信誉，陷入恶性循环。
为了拯救口碑，虾皮品牌化的步子不绝没有停下，拿出不少优惠券、广告金夸奖砸向品牌商家，但收效寥寥。本年初，虾皮还在东南亚市场上调了佣金费、支付费和包邮费率等买卖业务费用，但一些商家逃离，转向新秀TikTok，有了新的对手，虾皮另有新的仗要打。
2022年第二季度，Sea营收29亿美元，同比增长29.0%，但净亏损达到9.312亿美元，比客岁同期超出一倍多。资源市场上，隔断2021年10月373美元/股的极点，Sea的股价跌幅凌驾了80%。
9月15日，李小冬在致员工的一份内部备忘录中提到了管理层降薪：“向导团队已决定，在公司实现自给自足之前，我们不会担当任何现金酬劳。”连各项标准都被降到了最低：商务观光只能买经济舱，餐费一天30美元，旅店住宿费每晚150美元以内，通行用车从高档车改为最便宜的当地预约车和出租车。而将来一年，Sea的紧张目标就是：“实现现金流为正。”
虾皮和它的员工们还会面临更多困难。眼见同事脱离后，柳然陷入渺茫，客岁加入虾皮时，办公室里另有一些空位，但本年，新人添补满后就又脱离，位子重新空了出来。看着那些空掉的位子，柳然总不由得想：“下一次不会是我吧？”
曾经对虾皮电商抱有极大盼望的王小美，原来是一个年入20万的互联网步伐员，客岁辞职专门做虾皮。履历一系列的震荡之后，她准备重新找一份步伐员的工作，就在这次裁员消息爆出的谁人早上，她打开了口试题，准备刷题。
被裁掉的王风把他的失落收了起来。他说，本身已经跟被裁掉的同事、还没有被裁掉的同事达成了一个共识：克制理想。他的语气里满是自嘲：“各人如今心态转变了，不要去想什么钱多事少的工作，老诚实实奋斗，老诚实实打工。”
 ▲ 图 / 小红书截图
（应受访者要求，文中人物为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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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4-6-6 11:30:33